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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安眠》

《安眠》

“亲爱的?是时候上床睡觉了哦!”

“但是……妈妈,我不想睡觉……我怕……”

“好了,亲爱的,抱着你的小金熊乖乖躺到床上去,好吗?没有什么可怕的,我会帮你检查房间,确保没有怪物躲在房间里的,好吗?明天是你的生日,你最好保证有足够的精力在店里和哥哥们玩一整天哦!”

“但是……妈妈……”

“好了,去睡觉吧。闭上眼睛,你会有一个好梦的,亲爱的。明天会是全新的一天的,我保证,好吗?”

黑暗。浓重的黑暗包围着这栋空荡的屋子,久久不散。

男孩颤抖着缩在自己的被子里,小声地啜泣着。他不敢入睡,他也无法入睡。他知道,那些可怕的野兽呲着他们的钢牙,拖着他们硕大的身躯,借助着这夜晚的黑暗,正在从他房间的每个角落监视着他,从门缝,从床下,从地毯下。他们,随时准备咬下他的额头。

这里是他的房间,他和小金熊想象中的堡垒。他们在房间的地板上欢笑打闹。他曾经在这里安然入睡。

但今晚他注定无法安眠。

“叮咚——咚——”

沉重的钟声,在走廊里回荡。

男孩紧咬嘴唇,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,抽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,随手抓过床头柜上的手电筒。

他不明白,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。为什么,那些怪物总要张牙舞爪地冲向自己,怒吼着,咆哮着。

男孩又开始不自觉地哭了起来。他的肩膀一耸一耸。

爸爸,妈妈,哥哥,姐姐……你们都在哪里?我做错了什么,你们要丢下我?

小金熊也不在了……我们不是约定了吗……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的……

只有我一个人了……你们都去哪里了……

男孩用手背蹭蹭脸上的泪水。他打着赤脚,跨过地板上的电话先生和毛毛虫国王——他们和小金熊一样,也是男孩的好朋友——摸到自己房间的侧门边。男孩尽全力压抑着自己的哭泣,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攒住冰冷的门把手,另一只手按在手电筒的开关上。

门的另一侧,传来轻微的,沉重的喘息声。男孩把眼睛贴到锁眼上,透过朦胧的泪眼,他看到了那只可怕的兔子的蓝色皮毛。冰冷的机械骨架,从皮毛的破洞里挤出来,在黑暗里闪着冷冷的光。

男孩把手指塞进嘴里,咬着自己的手指。他只有这样,才能抑制住自己哭出来的冲动。他尽可能小心地拉住了门把手。

门锁发出“咔嗒”一声,咬进锁槽。

门后的呼吸声逐渐淡了下去,如同它出现时的那样无影无踪。

男孩无力地沿着门板滑坐到地板上,他的眼泪不受控地流淌出来。电话先生和毛毛虫国王笑嘻嘻地看着他。

小金熊……你在哪里……

你会保护我的吗?

我好累,我好困啊……

男孩还是太小了。他只是个孩子这没有什么奇怪的。他是多么渴望躺在枕头上,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天亮啊。但是,不行,他今晚无法安眠。

男孩胡乱地用胳膊蹭干净眼角的泪珠。他听到自己的床上有什么细碎的声音。他支撑着自己沉重的身体站了起来。

男孩一边哭,一边强忍着恐惧,颤抖着打开了手电筒。白色的光圈照到男孩的床上,几只小熊四散逃开。他们就和昨晚男孩看见的那只大熊一样,尖尖的钢牙,闪着寒光的利爪,带着黑色的礼帽。

男孩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。他不得不不断地揉眼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。眼泪,沾湿了他的睡衣袖口。他不能睡,这些玩偶会咬下他的额头,至少安娜姐姐是这么告诉他的。他真的好困啊……

小金熊在哪里?

小金熊……是不是已经变得和刚才那些躲在我床上的小熊一样了……

糟糕的想法开始一点点地填充着男孩的脑海。他只希望小金熊不会有事情。它不仅仅是一个玩偶,它是他的朋友。想到这里,男孩反而有一丝丝庆幸小金熊不在自己身边。至少,不能让朋友看见自己懦弱的样子……大概吧……

男孩打了个哈欠。他真的真的好困啊……

这时,男孩的衣柜门页动了动,发出微微的“嘎吱”声。男孩一下清醒了几分。他的恐惧一下又被这轻轻的“嘎吱”声拨拉上来。

男孩抹了把脸上的眼泪,照向衣柜。衣柜敞开的门页里,那只挥舞起尖利的铁钩的狐狸,被手电筒的光芒刺痛了眼睛。它不满地用长长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尖牙,微微一闪就消失在了男孩的外套后面。

男孩跌坐在床上,手电筒也丢在了枕头上。他开始痛哭起来,没有哭声地痛哭。他又困,又乏,又累,现在他的额头还开始隐隐作痛。这些对于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,实在是太多了,真的太多了。男孩又开始想起了小金熊,还有妈妈的怀抱,爸爸的抚摸。他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完呢。今年圣诞节爸爸给他的礼物会是什么?妈妈会烤什么味道的圣诞曲奇?

他需要一个人陪着他。但是电话先生和毛毛虫国王都不行。他们都不会说话,也不和男孩说。男孩不喜欢它们。男孩还是和小金熊的关系最好。

男孩的额头开始疼痛得越来越厉害了。很疼,很疼。他甚至觉得自己呼吸都显得格外艰难。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,几乎快要粘到一起。男孩流着泪,从从枕头上捡起手电筒,挪向房间另一侧的门。

只要……今晚过去就好了吧……

男孩挪向侧门。剧烈的头疼让他走不快。

今晚过去之后……也许我就会发现这些都只是一场梦……妈妈会把我叫醒,爸爸会去他的餐厅上班,我可以带着小金熊和哥哥姐姐一起去学校,因为我还是一年级的学生……

想到这里,男孩还微微笑了。他用衣袖擦了把脸。只要今晚过去,一切都会好起来吧……只要……今晚……

男孩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。他今晚好像比平常更困,即使他的额头还在隐隐作痛。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侧门,把手电筒塞到门缝之间。

男孩又打了个哈欠。在迷迷糊糊之间,他打开了手电筒。惨白的光圈晃动着,照亮了黑暗的走廊。远处的阴影里,一双红眼睛正微微晃动。

男孩关掉了手电筒,退回到床边。

走廊里,传来野兽咆哮的声音,带着几分急切。

男孩的身体微微晃动着。他的眼皮越来越沉。

走廊里传来细碎的声音,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冲向这间小小的儿童房。

男孩的额头好像不怎么疼了,奇怪的不适感一点点淡化下去。

房间门口传来金属撞击的清脆声音。奇怪?他们怎么进不来了?我房间的门可以上锁吗……不记得了……男孩打着哈欠,困倦地想着。那我可以躺下,好好的睡一觉了吗……

是啊,男孩实在是太困了。他还太小了。他又困,又累,又乏。

门外的野兽咆哮声,一声接一声地炸响,好像那些怪物已经愤怒到了极点。男孩不管这些,他已经越来越困了。对于睡眠的欲望已经压倒了他的其他需求。他只想躺在床上,闭上自己的眼睛,放松全身,好好地休息一晚上。

他躺了下去。

明早,就可以看到爸爸妈妈了……明早就可以抱着小金熊,和哥哥姐姐一起去上学了……我还要吃妈妈烤的香草蛋糕……我要和小金熊玩一整天……

小金熊和我……永远是最好的朋友……

最好的……

男孩躺在床上,慢慢地闭上了眼睛。他睡着了。

白色的淡光,从男孩的指尖散发出来。男孩的床,男孩的衣柜,电话先生,毛毛虫国王,房间的那些墙,那块地板,全都化作淡淡的,纯白的碎片,和淡光一起,消失在了黑夜之中。

房门终于打开了,准确地说,是随着这房间一起消失了。那些随时准备咬下男孩额头的怪物们站在门外,机械的眼球里却流露出一种悲伤的眼神。那只可怕的带着礼帽的棕熊,那只有着一只铁钩手的狐狸,那只有着尖爪的兔子,还有那只端着一个有尖牙的纸杯蛋糕的鸡——今晚它还没有遇见过男孩,但它也对男孩了解甚多。它们尖利的爪子交叉着,远远地观望着男孩。谁也不想去打扰这个男孩。

男孩躺在淡淡的白光中间,他的睡衣袖口,还有泪水沾湿的痕迹。而他现在,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。他一定做了一个甜蜜的梦吧。

玩偶们沉默着,站在男孩周围,把男孩围在中间。男孩明明只是睡着了,这里的气氛却像是一场葬礼。

“上起搏器!”

一声悲怆的吼声从这些怪物们的背后传来。怪物们默默地让到一边。

“我们就快要失去他了!加大功率!快一点!”

一只金色的怪物走了过来。就像其他的怪物一样,它尖利的钢牙和爪子闪着冰冷的金属的光。它的肚子还有一张大嘴,那张嘴里呲出参差不齐的尖牙。它的机械眼球缓缓转动着,血红色的液体淌到它破旧的金属皮套上。

更重要的是,它是一只熊……金色的熊。

“上帝啊,你不能把这个孩子带走,求你了……加大功率!继续加大!最大!”

金色的熊缓缓地抱起男孩,就像男孩当初在每个早上抱着它那样。血红血红的液体,一滴一滴地滴在男孩的睡衣上,和男孩的未干的泪痕,逐渐融合。男孩在它的怀里,安静地沉睡着。它把男孩的头,靠在自己金属的胸膛上。

怪物们看着男孩,眼神里满是内疚。

男孩最后还是睡着了啊,不管它们如何惊吓这个男孩,男孩还是睡着了。

是啊,他还太小了,他太困了。又困,又累,又乏。这一切,本不该发生在这个孩子的身上。

它们一次次地惊吓这个孩子,但是这个孩子还是睡着了。是啊,他还是太小了吧。这么小的孩子,怎么可能吃得消这么久不睡觉呢?

至少,现在,男孩可以安眠了吧。

白色的光芒,照亮了这个世界。这栋空荡荡的屋子,早已被亮光撕碎。这个世界的黑夜,总算过去了。

怪物们带着愧疚,转过身,背向男孩和那只金熊。白色的光芒,一点点地擦去了他们的身形。那些一次次惊吓男孩的尖牙,那些爪子,渐渐地消散了。

男孩靠在金熊的怀里沉睡着,嘴角是抹不去的笑意。

他梦到了什么呢?

也许,是和他的家人,他的小金熊在一起,永不分离吧。哥哥再也不会一次次地惊吓他,同学再也不会一次次地嘲笑他,他可以抱着自己的小金熊,带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去任何地方。

不会有人知道了。

金熊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男孩,尽力不让自己尖利的爪子划破男孩的脸颊。它抱着男孩,就像当年男孩抱着它一样。

我会保护你的。

也许之前,我没有帮助你渡过难关,但现在,我可以一直在你身边守护你了……

现在,你可以好好休息了。

“滴——”

冰冷的仪器声,混杂着父母无助的啜泣声,填满了医院的走廊。但这些,男孩永远没有办法知道了。

因为,男孩,已经睡着了。他会有一个好梦的,对吗?他会睡到天亮的,对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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